(健康时报记者 徐婷婷)“河南有176家公立医院受骗”“河北省有72家医院和远程视界合作”“新疆30多家医院已经联合起来告远程视界诈骗”……

　　近日，十余位来自不同地区的基层医院院长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远程视界集团维权。

　　远程医疗集团作为一家估值66亿的互联网+医疗巨头企业，曾以“不花钱只需提供场地，就能免费试用医疗设备，并享有北京知名医院的人才支持”的噱头吸引国内众多县级医院加盟。然而，多数加盟的县级医院等来的不是“不花一分钱”的医疗设备，却是融资公司的催款单，有些医院甚至因此背上几百万元的债务。

　　2017年以来，随着代理商上门讨债、内部员工讨薪、医院蒙冤起诉……这家“互联网+医疗”健康企业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危机。

　　“馅饼”成“陷阱”

　　基层公立医院疑陷租赁漩涡，总欠债额近百亿

　　全国有上千家县级公立医院卷入其中、涉事金额超百亿元。自2017年下半年以来，这些县级医院的院长就因合同纠纷与远程视界纠葛不清，每家医院因此背上少则二三百万、多则上亿元的高额债务。

　　最初，远程视界以眼科为切入点，为缺少设备的基层医院提供眼底照相机等检查设备，免费提供远程系统软件服务，并联合三级医院专家提供帮扶指导。

　　随着合作落地、设备到场，合作业务正式生效，参与方将按照比例分成：合作医院首先扣留租赁设备所产生业务总款的25%，其余75%则以技术服务费的名义打回到远程视界子公司的账上，远程视界收到业务回款后，将25%用于支付专家提成，25%留作偿还融资租赁的专款，25%作为公司的分成。根据远程视界与医院签订的运营细则：如果按照参与分配的项目收入25%用于归还设备方设备融资租赁本息，不足以完成还款计划，则由北京远程视界眼科管理有限公司负责担保并按照还款计划垫付不足部分。

　　也就是说，根据这份协议，设备购买是以融资租赁方式完成。远程视界负责采购设备提供给医院使用，设备款由融资租赁公司提供，医院作为承租人和名义还款方获得设备使用权，医院只需从项目收益中，每月按比例归还设备款给融资租赁公司，不足部分由远程视界垫付。尽管要支付高额设备租金，但有了远程视界的“担保”，对于缺设备、缺人才的县级医院而言，这无疑是开出了难以拒绝的“免费午餐”。根据北京远程视界集团网站信息显示，远程视界已在全国县市级公立二甲以上医院建立远程会诊中心及会诊基地1000余家。

　　根据这种模式，从眼科开始，远程视界又在妇科、心血管科、肿瘤科等多门学科复制模式，从免费提供的医疗设备发展到了远程心电图、宫腔镜远程诊疗等。

　　不过，一旦医院患者不足无法产生足够的诊疗收入，无法按协议回款，远程视界建立的商业闭环就难以为继。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曾公开透露，早期只做眼科的时候，医院每月只需偿还几万元，也不需要远程视界垫付。但后期涉及科室越来越多，融资额度越来越大，最终失控。

　　后期有不少医院反馈称，招商完成后“远程视界在运营方面基本没有做过任何事”。甚至多家涉事医院截至当前都没有收到设备，还有部分医院在没收到设备的情况下，提前签署了《设备验收报告》和《收货确认单》。

　　河南省漯河市某县中医医院院长称，2017年4月代表医院签下1073万的肿瘤项目协议。当天远程视界和融资租赁公司工作人员拿着合同来到医院催促签约。除了合同文本，还有“设备验收报告”和“收货确认书”。在没收到设备的情况下，远程视界工作人员以“方便融资公司尽快放款”“以前那些医院都是这么合作的”为由，要求必须提前签字，签约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3个月过去一台设备也没到，等来的却是融资租赁公司的催款单。

　　湖南某县级医院也于2017年4月与远程视界签约心血管项目，设备总金额约3000万元。可一个月后，远程视界称资金链出现问题，拒绝支付租金和提供设备。

　　远程视界到2017年停止垫付租金，不少医院根本无力偿还本息。江西某医院院长说，其医院每年毛利润只有200万左右，如远程视界不垫付，根本无法按合同在规定3年内还完1300多万本金和利息。按租赁合同：医院是承租人，租赁公司是出租人，远程视界是设备供应方。租赁公司将设备款打到远程视界账上，远程视界采购设备送到医院。虽然远程视界承担无限连带担保责任，但医院仍是第一还款责任人。合同签完后医疗设备迟迟不到货，医院却要如期偿还租赁款。大量医院的基本账户被租赁公司申请冻结，工资、采购药品等正常运营行为受到威胁。

　　多位医院院长提供的一份表格，与远程视界签署三方设备采购合同但设备未到位的医院高达442家，涉及六个科室，总金额高达63.1亿元。5月25日，远程视界发布《北京远程视界集团股东调集资金解决问题》，承认资金链紧张，但表示“出现还款困难的医院仅约60家，经过磋商，已经解决了八成以上的设备租赁公司和医院出现的逾期问题”。

　　但是在2018年8月24日，健康时报记者登录企业工商信息查询平台及中国裁判文书网发现，自2017年12月起，远程视界就不断因合同纠纷，站在了法院的被告席上。涉及到河南省内丘县人民医院、广东省惠州市惠阳区中医院、四川省汶川县人民医院等。

　　资金链断裂

　　远程视界面临多方追债

　　一面公立医院背下巨额债务，一面堪称互联网+远程医疗“独角兽”企业短暂辉煌后一片狼藉。2018年7月12日因“登记的住所或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远程视界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其最后一处办公地点也因拖租金已于8月13日被贴上封条和告知书。

　　远程视界网站信息显示，该集团成立于2012年，并称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专注专科远程医疗联合体O2O平台，全国区域医疗专家3000多人”。2016年，远程视界先后获2亿元、8.8亿元融资，营收60亿元，同时盈利6亿元。其收入主要来源于两部分：医院产生的运营收益和买入设备再高价卖出的差价。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曾公开表示，远程医疗+融资租赁在业内是他们的首创。可是自2017年起，远程视界彻底停发工资、员工成批离职，面临债务危机的消息不胫而走。

　　3月，远程视界内部员工来到远程视界总部集体讨要薪酬。据讨薪员工介绍，自2017年11月，远程视界陆续出现延付工资的情况，进入2018年至集体的讨薪活动开始之前，大量员工仍未收到工资。3月22日、23日两天内讨薪员工人数合计达到1700余人。

　　当日晚间，公司承诺将在3月底发放2月份基本工资及此前未发放的报销款，并承诺将于7月、8月、9月支付提成、奖金。根据韩春善提供的数据，有高达2000多员工离职。27日，远程视界以强硬的态度对外发布一则《严正声明》称遭到恶意诽谤，才导致本次离职危机。

　　而就在远程视界发布声明之后不久，4月8日，代理商又在远程视界总部拉起横幅讨要债务。根据代理商的描述，代理商帮助远程视界与医院进行沟通，靠完成与医院的合作项目获取利润。谈成合作项目的代理可获得2%的医院融资额作为融资奖励，还可获得25%的诊疗费用分成。

　　不过，与远程视界签订的代理合同不仅后续项目无实质性进展，申请退还的代理费也未能在协议规定期限内退付。多次要求退款，却被以“上市不能出账”“财务人员不在”“领导不签字”等各种理由搪塞了，由此开始上门追缴欠款。4月9日，远程视界董事会发布《致代理商伙伴的一封信》，提出分期付款、担保借款等代理商退出方案。

　　由于公司未按承诺向租赁公司支付租金，远程视界合作的租赁公司纷纷来到医院索债。

　　8月13日，更有来自黑龙江、河北、内蒙古、湖南、陕西等地的十多位县级医院院长来到远程视界集团最新的办公地址益园文化创意产业基地集体“讨说法”。

　　融资租赁公司、代理商、设备商、医院蜂拥而至，风口浪尖上，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在媒体上公开承认公司资金链断裂，并称远程视界周期短垫付款压力大，发展过快导致一些风控措施没有及时跟上，导致后续一系列恶果。与此同时，远程视界资产被法院强制执行，韩春善个人股权被冻结。等待远程视界的，是铺天盖地的诉讼案件。

　　公安部经侦局向各省级经侦总队下发的通知，“经初步核查，2015年至2017年间，北京远程公司及其关联公司以协同医疗示范工程、国家科技支撑计划等名义，与多地医院开展融资租赁业务合作……因远程未按约垫付租金，引发大量民事诉讼，医疗秩序受到严重影响”。

　　目前，公安部对于远程视界案件尚未定性，仍在核查阶段。

　　海量债务谁来背锅?

　　“互联网+医疗健康”责任监管要跟上

　　“资本运作”破产了，上千家公立医院却已经陷入海量的债务深坑。无独有偶，蓝海之略曾是珠海市排名前五的纳税大户，同时也是更早通过挂牌进入二级市场的远程医疗企业，其估值与远程视界旗鼓相当。

　　但在2018年6月，蓝海之略董事长、总经理罗志林在对员工的讲话中称，由于一笔4000万元的款项未及时回款，又有4000万元贷款到期，因此公司将薪资挪用，导致员工工资迟发。8月18日，蓝海之略流出的一份“放假通知”中显示，近期受诸多外部因素影响，公司当前经营性现金流严重紧张，公司员工工资与福利近期及未来一段时间已无法按时发放。同时，为减轻支出负担，拟对部分员工进行停工休假。

　　新三板挂牌企业中和医疗也只维持了两年。2017年，公司营业收入大幅下滑94%，净亏损885万元。同时，公司卷入多起民间借贷纠纷，并拖欠设备租金，供应商货款，被法院强制执行资产，公司董事长李立也被列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

　　2018年4月，国务院办公厅正式发布《关于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出台，明确了支持“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的鲜明态度。文件允许依托医疗机构发展互联网医院，这对医院来说，等于拓展了业务范围和服务半径。同时也支持符合条件的第三方机构，搭建互联网信息平台，开展远程医疗。

　　需注意的是“互联网+医疗健康”是一个新型的业态，流程、方式方法和传统的实体医院和医疗程序都不很一样，“既然是新生事物，监管就要跟上”，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规划与信息司司长于学军在国务院政策例行吹风会上指出，一方面加大油门往前走，同时又很好地看住刹车，积极探索和创新新的技术、新的产品、新的业态、新的模式，及各个方面相融合的监管方式。

　　一是明确行为的边际。尽快研究出台规范互联网诊疗行为的管理办法，明确监管底线，加强事中、事后的监管。

　　二是强化责任。防范风险最核心的是要各负其责，就是谁提供互联网医疗健康的服务，谁就必须要负责任，所以要实行安全的责任制，特别强调第三方平台的责任，互联网医疗健康服务的平台等第三方这样的机构，应该确保提供服务人员的资质要符合有关的规定，并且对所提供的服务承担责任。

　　三是提高监管能力。建立卫生健康行政部门的监管端口，所有开展互联网医疗服务的医疗机构和互联网医疗服务的平台，需要及时将数据向区域的全面健康信息平台进行推送、传输和备份，卫生健康行政部门将通过监管的端口对互联网医疗行为进行动态的监管。

　　1月，四川省卫生计生委下发“关于排查医疗机构与北京远程公司开展项目合作情况的函”，要求各市(州)就辖区内医疗机构与北京远程公司开展项目合作情况进行全面排查。

　　5月，北京市卫生计生委发布《关于排查医疗机构与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合作情况的通知》，“请各区卫生计生委组织开展辖区内各级医疗机构的排查工作，凡与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有直接或间接合作的均应上报基本情况。”

　　目前，在远程视界集团网站上仍挂着一份《严正声明》称：“近期有媒体使用未经我公司合适的信息公开报道……给我公司造成了恶劣影响和巨大损失。”不过，8月23日，健康时报记者拨打这份声明上提供的电话，已经显示为空号。